非樱

天门往事番外-晚来客

天门往事番外


晚来客


在江南烟雨蒙蒙的小镇上有一家小客栈,名叫春风客栈。

小镇地处交通咽喉,因此总是车马繁杂人流如织,镇上也有许多富丽堂皇的大客栈,提供最好的酒水最软的床铺,甚至只要你肯花钱,还能提供最贴心的各种外送服务。

而春风客栈显然是没法跟那些大客栈相提并论的,虽然房间整洁饮食干净,但也仅此而已,胜在性价比,因此来的住客多是低调的江湖人。


我是春风客栈老板的女儿,大家都善意地戏称我小老板,我从就喜欢听故事,而春风客栈里最不缺的就是故事,跑江湖的人哪个不是一身风霜半生风雨。在客栈的大厅角落里有一个红泥小火炉,我会在夜给凑在这里讲故事的人温上半壶浊酒,作为满足我小小爱好的微薄回报。


而第一次见到小江,就是在我十岁刚过的一个雪夜里。


那天依旧是一个众人围炉谈话的轻松时刻,主讲是一个面目沧桑的大叔,讲的是他年轻时遇到风无缺大侠的一段轻松轶事,武林双骄的传奇可是妇孺皆知,即使是这样的小段子小故事也是很受欢迎的。

正当众人为故事有趣之处纷纷捧腹大笑之时,我透过泥炉映在墙上的火光,看到了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大概也是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衣,俊秀的脸上一双眼睛仿佛闪烁的星星般明亮。

贫瘠的文字无法形容那一眼给我的震撼,他的容貌身形在那一刻深深镌刻了在我幼小的心灵上,他似乎留意到了我呆呆的视线,便没有再驻足听下去,转身离去了。


我蹦跳着向父亲诉说我的发现,向来疼我的父亲却严厉禁止我再接近他,他看我委屈得眼泪汪汪的样子软下态度和我解释:“孩子,他是天门的人,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唯有离得远远的才不会招上杀身之祸。”

我虽然年幼,但也听闻过天门的可怕,那里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别说江湖人闻之色变,市井之中提及天门之名亦可止小儿夜啼。

脑中那个少年的身影徘徊不去,那样好看的人怎么会是天门的人呢?父亲是不是搞错了?


然而第二天,少年和同行的人便退房走掉了,我远远看着那些与他同行的人确实透着一股血腥气味,少年干净清冽的气质混在其中仿佛一块美玉落入泥淖,我又疑惑又惋惜,我见过的所谓的名门少侠也不少,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位不知名的小哥哥,偏偏他又是我不可以靠近的人,真的是太遗憾了。


这个小小的风波就此揭过,我也以为他终将随着时间流逝消失在我的记忆中,却没有想到当我十四岁时再次见到他,仍旧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少年一身黑衣,时光将他的眉眼雕琢得更加精致而锋利,他的人也褪去了稚嫩的青涩像出鞘的剑一样寒光四射,在黑夜里又一次照亮我的世界,让我意识到原来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他,再次看到他的那一刻四周仿佛都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唯有初次就惊艳了我的少年在我眼中依旧熠熠生辉。


他下榻在楼上的天字一号房,我端着一碟糕点有点忐忑地在他门前徘徊,这么晚了刚从外面回来,应该会想吃点夜宵什么的吧?

鼓起勇气敲了几下门,无人回应,我小心地推开门,房间里空无一人,我只得遗憾地把食物放在桌上,寄希望于下次的机会了。

忽然门外廊上传来细微的人声和脚步声响,完了完了有人回来了,我脑子一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本来朝门去的身形瞬间转了一百八十度,奔向房内角落里的大木衣橱。

等到钻进去藏好了,我才反应过来我干了些啥,天啊那可是天门杀手啊,我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管在内心里如何捶胸顿足,我还是尽我所能地屏住呼吸,把身体尽量蜷缩起来,从橱门间隙的缝里向外张望着。


两个人推门进来,其中一个是他,另一个人看上去比他年纪略大,身量也更瘦更高,两人都是一身夜行衣,一丝血腥气不合时宜地飘入我灵敏的鼻子,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这,这是刚杀了人回来吗?

“这次的任务也很顺利,不愧是你啊小江——咦?”那个瘦高个男人似乎发现了桌上的糕点,“你还叫了夜宵?”

小江背对着我,看不到他有何反应,只听到他“嗯”了一声,似乎从身上拿出来什么东西递给那个瘦高个,“东西给你。”

“哦?这么大方?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瘦高个的男人虽然发出疑问,心情却很好地笑了,他看着桌上的糕点道:“长得帅又会做人,连随便一家客栈的小姑娘都喜欢你,怪不得大小姐这么多年一直追在你后面......”

“青骑!”一直很沉默的小江忽然冷声打断他的话,明显他不悦了。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青骑笑着收起东西,“那我就不在你这儿讨嫌了,先走了~”


看着那个瘦高个儿推门离去,我稍微松快了些,刚刚太紧张了,感觉差点要活活憋死了,现在只剩小江一人,等他睡下找机会溜出去就方便多了。

然而三炷香后我就发觉这个想法可能过于简单了,这段时间里小江既没有吃东西,也丝毫没有就寝的意思,他就只是背对我坐在那里擦拭保养他的长剑。那长剑明晃晃的,透出一种冰冷的杀意,看得我也心里发凉,脑子里不由得联想到死在这剑下的亡魂,一时间以前听过的灵异故事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在这深夜里为这个画面添上了鬼气森森。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小江站了起来,转身朝我所在的方向缓步而来,我又一次紧张起来,他这是要干啥?

我怀抱着的侥幸被他拉开衣橱门时破灭了,他的长剑指着我的眉心,脸上的神情无比冷酷。

我脑中一片混乱,这时候我要解释一下我不是有意藏进来偷听的?还是应该直接跪下来求饶?前者一看就没什么说服力,至于后者,对于杀手来说求饶要是有用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被杀的人了。

完了,我要死了。我在极度的恐惧下眼泪喷涌而出,再也看不清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我就要死在自家熟悉的客栈里了,死之前唯一的收获可能就是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小江。


然而像是过去了一百年那么久,剑尖始终没有刺下来。

我努力擦了擦眼泪,才发现不知何时小江已经把剑收起来,点了油灯正坐在桌子旁带着微笑看我,仿佛刚刚凶神恶煞要杀我的他完全是我的错觉。

“你,你不杀我了吗?”我懵懵地开口,然后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真是作死第一人。

小江笑了,道:“青骑不在算你走运,适才若是他发现了你我也没办法。”

“谢,谢谢你,”我知道自己捡了一条命,嗫嚅着问,“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小江一伸手:“请便。”


我低着头往房门那里快速走过去,经过他时看到桌上那碟糕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其实这个真的挺好吃的。”

说完我就有些后悔自己节外生枝,小江果然挑眉看我:“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送我吃的?”

我父亲说我记吃不记打大概是真的,我看他言笑晏晏地,胆子不觉又大了起来,眨巴着眼睛道:“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不行吗?”

小江又笑了,道:“你喜欢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这话题又往危险方向发展,为了避免被灭口,我努力摇头,并且露出一副傻白甜的花痴脸。

小江却也没有继续找我麻烦,他仍旧笑着道:“可惜我不喜欢你,抱歉了。”

我心里失望,我知道自己容貌顶多算清秀,武功也是普普通通的三脚猫水平,虽然没抱着什么期待,但是还是想最后挣扎一下:“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小江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后知后觉这个问题对于一个陌生人算得上是冒犯了,但接下来他脸上的神情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他好看的眼睛下扫上一片阴影,俊秀的五官轮廓在温暖的灯火中透出几分沉郁之色。


天啊,原谅我读书少没文化,面对这样的美景,那些害怕的情绪刹那间烟消云散,我只能在心底不停感叹,真是好看,太好看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他坐在那里沉默着,我快被小江的美色冲昏的头脑,也逐渐冷静下来,有一丝酸涩爬上心头,他这样的态度,明明白白地肯定了我的猜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仙女才能得到这样优秀的人的青睐呢?

好奇和八卦心占了上风,本该速速离去的我迟疑着,慢慢在他对面的凳子上搭着边坐了下来,看他没有反对,又犹犹豫豫试探着开口:“那个...你是在单恋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同性之间比较了解,说不定也能帮到你...”

小江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他没有看我,只淡淡地道:“我不是单恋,她也喜欢我,”他顿了一下,笑意染了些许的惆怅,又道:“但是我和她之间,大概注定没有结果了。”


嗯?来不及哀悼我的初恋彻底over,我的八卦雷达就立刻竖了起来,这个情节非常耳熟啊,他喜欢的难道是正派哪个侠女吗?我的脑中开始迅速过滤听到过的传闻,华山峨眉青城崆峒都有哪些女孩有嫌疑...啊不对是有可能...

小江瞥我一眼,仿佛看穿了我脑袋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摇摇头起身:“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别乱猜了,这么晚了早点回去睡吧。”


我见他走到房门边拉开门站在那里,只好识趣地走出房间,走了几步,忽然间那时候青骑说的话闪过脑海,灵光乍现,小江喜欢的人难道是...?!我猛的转身,但是身后的房门早就关上了。

连房间里的灯光都灭掉了。

我望着关闭着的房门,只觉得这门的黄色柚木框架在夜色里失去了白日阳光下的温润,看起来是这么的冷硬,只得无声一叹,怏怏回了自己房间。



当我早上起来时,不出意外地发现天字一号房已经人去房空,推开房内紧闭的门窗,清新的风拂面而来,街上已经有许多匆匆早起赶着上工的人,还有街边叫卖早点的摊贩,伴随着嘈杂的人声,熙熙攘攘的人潮如同过去的每天一样。现在想想其实还真有些后怕,我昨天跟死神算是擦肩而过,这富有生活气息的景象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了,小江虽是天门杀手却难得地放了我一条生路,我应该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的。


同时一种后悔深深涌上心头,这可能就是我和小江的唯一交集了,如果我不是这么冲动,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哪怕没有深交的可能,至少在他心中留下一个还不错的印象。


在日复一日的客栈生活中,我开始不自觉的搜集起天门的消息,每每听到有关天门的故事,心里就不自觉的一个激灵,手中的活计也慢了下来,思绪就不由得沉浸其中,妄图在那些传闻里搜索一些小江的蛛丝马迹。

时间长了,父亲自然发现了我的异常,但是我只是有偏好地听听故事,在不熟悉的外人看来也察觉不出半点不对,父亲寻不到我的错处,跟我耳提面命好几次注意言行,看我态度良好就是不改,却也没有其他异动便也随我了。


其实这些我都不在意,最令我惊喜的是,小江并没有因为我的冒昧而就此江湖不见。

接下来的几年中,小江偶尔还是会留宿在我家的客栈里,我也吸取了教训,再没像当初那样莽撞,有意保持着店家和客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只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就围着他打转,只能希望不会带给他太多困扰。

大概是面对我期待的眼神心有不忍,也或许是像其他客人一样给我殷勤服务的回馈,小江每次临别时也会在深夜的红泥小炉边上,给我讲讲他觉得有趣的见闻。深夜的炉火那么温暖,明黄的光描摹着他英俊的侧脸,在他娓娓道来的清朗声音中,我仿佛也随着他一起经历了那些武林春秋,关山风月。

而在这些故事里,大都能寻觅到一个他藏于背后的身影。尽管小江已经尽量避开淡化了,但是也算有些阅历的我,总会在那些关键情节里发觉她的存在,同时看到他脸上不自觉闪过的一抹笑意。


我该死的好奇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最初对小江那点幼稚的小心思,随着年岁见长逐渐湮没在时光里,虽然免不了有点嫉妒他未来的妻子,我还是希望小江能遇到一段良缘,有一个美满幸福的结局。

从最初的恍然大悟和后来留心江湖的种种传闻里我能肯定,小江的心上人就是天门门主的独生女,尽管天门名声不佳,但相对于我们这种普通人,她也是江湖上地位颇高类似公主一样的人物了。

但是明明两情相悦,为什么小江会说“没有结果”呢?

他这么优秀,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小江自己也说过他不是单恋的。

那还是因为小江在天门里地位太低了?

我有点同情他了,江湖上都说天门门主的女儿白骑和天门十二骑的首领黑骑形影不离,将来也是大概率要结为夫妇共同继承天门,如果传言属实,小江也只能遗憾地看着心上人和别人并肩而立,和她近在咫尺心意相通却不能相守。


忽然额头一阵疼痛传来,我回过神捂住脑门,小江收回手,偏过头看我:“你那是什么眼神?”

呃……我不敢说实话,揭人伤疤是不道德的,更别提小江看上去就是个很傲气的人,我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跟他讲了一个穷书生和富家小姐携手冲破世俗阻碍的爱情故事。

小江耐心地听完这俗套的故事,皱眉看我:“你是在鼓励我带人私奔?”

我可不能承认自己知道他心上人的八卦,顾左右而言他,他也不追究,盯着炉火半晌,无奈地一笑:“其实也不是没道理,可惜……”

可惜什么?我等着他的下句,然后他就笑笑不说话。

吊人胃口天打雷劈!

我恨恨地看小江起身伸了个懒腰,施施然回房休息去了,又不敢追上去寻根究底,碎碎念了大半夜都没睡好。


早上起来,小江应该如往常般已经离去了。我推开他房间的门,入目果然是空荡荡的,叹了口气开始例行打扫整理,小江住过的房间也像往常般干干净净,就像没有人停留过的踪迹一般,说是来做清洁工作,也着实没什么可做的。虽然有点惆怅,但是我心底又开始萌生了对于他下一次来访的期待。


不知道下次小江又会带来什么有趣的故事呢?他和天门门主的女儿是不是真能私奔呢?


胡思乱想一会儿,楼下似乎有很吵的人声,我被拉回现实,哎,客栈还是得继续开门迎客啊。我才拎着工具下楼,正遇到一脸焦虑的伙计朝着楼上跑来。

我心里奇怪:“这么急慌慌出了什么事吗?我爹呢?”

伙计慌张地开口,我从他颠三倒四的话里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前有青城派的三四个轻浮小子几次途经镇上留宿在我家客栈,每次碰见我时就总毛手毛脚地想占点便宜,都被父亲出面打着哈哈挡了回去,刚刚他们不知道从哪个酒馆醉醺醺地回来,硬是把早起正跟伙计交班的父亲架了出去说什么要好好谈谈,留下伙计一个人不知所措,于是连忙奔上来给我报信。

一股不安蔓延上心头,我问了伙计他们出门的方向,努力镇定地吩咐伙计好好守店,回房拎上我的长剑就出去了。

其实我心里也清楚,就我这几下子,根本不是那些正经门派弟子的对手,父亲虽跟华山某位长老关系很好,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小镇的西边是一片树林相对僻静,一些往来的江湖人有些问题都爱去那里解决,久而久之成了约定俗成的杀人决斗之地了。


一路疾奔,我的心跳得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父亲的武功,那几个弟子随便拎一个倒没问题,但是架不住对方人多啊,刀剑无眼谁能说的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呢?

冷汗浸透衣衫,我刚踏进树林,一道明亮的剑光就晃了我的眼,虽然离得有一段距离,感受到的凌厉的剑气还是让我没忍住浑身颤抖了下。


我握紧剑,向着剑光来处跑去,隐隐约约听到人声,再跑几十步,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林中空地。一个全身黑衣蒙面的人站在对面,中间空地上青城派的那几个王八蛋正横七竖八躺着,哎哟哎哟地叫唤,而父亲正被隔在靠我这一侧,一脸茫然。

我急忙奔到他身边拉住他:“爹你怎样了?没事吗?”

父亲死死攥住我的手压低声道:“别出声,稍安勿躁。”

我只好自己上下打量他,确实没发现伤口,才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几个人身上。


黑衣人手握剑柄一转,青城派那几个人又同时都抽了一口气,其中最年长的一个师兄赶忙开口求饶:“我等有眼无珠,挡了黑骑大人的路,求大人留我等性命,以后大人所到之处,我等必主动退避三舍。”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只要对方同意,他们现在就走绝不事后纠缠,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个镇子方圆百里的范围他们都再不会踏入了。黑衣人听着青城派众人的哀求只是保持沉默,片刻后才慢慢收剑回鞘,然后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滚!”


几个青城弟子如蒙大赦,一眨眼的功夫躺下的人都爬起来跑的比兔子还快,堪称医学奇迹。

黑衣人看着他们跑远,根本没看向我们这边一眼,就像没看到这里还有两个大活人一般,不疾不徐地离去了。


我挽着父亲,能感觉到父亲紧张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来不及管心中的震撼之情,我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也是长出一口气,他被拉到这里,知道不能善了,正要豁出去跟这几人鱼死网破,却冒出来刚刚那个黑衣人。

以父亲和那几人的本事,根本没弄明白这人是一直在那里,还是后来走过来的,但是父亲知道这人绝对是个高手就没吱声,而青城派几人酒喝多了,不仅有个没脑子的小师弟出言不逊,其他人更是不客气地上前驱赶,就被那黑衣人三招内统统打趴。

这时那几人意识到遇到硬茬子,还在不死心地叫嚣让对方留下名号,青城派要上门讨教。

结果对方冷冷地甩下一句:“我是天门十二骑的黑骑。”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天门杀手的可怕整个江湖都避之不及,这还是碰到了传说中仅次于三峰的十二骑之首,青城派的几人脸都白了,就是他们掌门来了也不敢在人家面前造次,当下再提不起任何反抗之心只求保命。


后来的事我就都看到了,父亲说完还非常庆幸,听闻天门杀手杀人不眨眼,他以为即使逃过青城派的毒打,也要被黑骑给灭口,结果对方不仅解决了青城派的几人,还放过了他和我,简直是老天爷开眼了祖坟冒青烟了。

和父亲死里逃生的激动不同,我的惊奇压过了害怕,虽然那个黑衣人蒙了面,但那双好看到难以形容的眼睛……那不是小江吗?!


我不禁咧开了嘴,看着父亲回程中一路感谢着上天,我很想跟他说那可能不是他所谓的天降正义,反而是他一直以来畏惧不已的天门杀手帮了他和他的女儿。

但是我还是开心地保留了这个秘密,小江蒙面出手应该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原谅我就理直气壮地把这当成我一个人的珍藏吧。


直到回到客栈,我的心情也平复不下来,时不时地就在傻笑,直到傍晚望着满天的红霞,忽然想起小江是天门黑骑,那他和天门门主的女儿不正是天生一对吗?

挂了一整天的笑容慢慢僵住,想到我还把小江当成小可怜怂恿他私奔什么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尴尬啊尴尬,我居然想让他翘他自己的墙角?

但是我更迷惑了,身份地位也门当户对,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和他喜欢的人不能在一起呢?

那难道是天门门主从中作梗,想把他的女儿另许他人?

脑补了一阵子二人因为父命难违的悲恋故事,我拍拍自己的脸,算了算了,人得学会吸取教训,还是别瞎猜了,小江这么说了必然有他的缘故,这江湖上就属八卦传的最快,迟早我会知道的。


我准备继续在客栈兢兢业业的工作,然而隔天起来我的父亲就派给我一趟出远门的差事,这次青城派的事给了父亲敲了一个警钟,他决定派我去拜访华山派那位交好的长老,我虽然惦念着小江会不会再来,还是带着礼物和亲笔信出发了。


这次行程比我预想的要顺利多了,华山派的长老曾欠我过世的母亲一个大人情,看了我父亲的信,便秉明掌门收我做了记名弟子,还留我在山上住了一个月,教会了我基础的华山心法,给我一套剑法秘籍才送我下山。


也许是一系列的事太过顺利了,我本来高高兴兴地想尽快回家给父亲报喜,就翻山抄了近路,结果在快下山时遇到了七八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他们身后的地上倒了十来个人血淋淋的尸体,看打扮都是老百姓。我以为是碰上流匪打劫,便主动提出上交银钱,但是当我看到那个领头的一脸不怀好意,就知道不妙,忙申明自己华山弟子身份。

武林盟主是华山派掌门,按道理一般江湖上听见华山派的名头,多少都会给三分面子,没想到那个领头的猖狂地大笑:“哈哈哈,华山派算个球,在我们天门面前也不过而而!!”


他们居然是天门的杀手!?


大概是小江给我的印象太好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天门的杀手本该如此,还在腹诽怎么同门所出天差地别,领头的却已经朝我抓过来,我只得抽出长剑招架。

过了几招我就发觉那个领头的功力明显高出我,边战边退,但是对方人多,我始终突破不了包围圈,又急又怕中被领头的一掌打中肩膀,我吐了一口血倒在地上,伤处剧痛,剑也不知道飞哪去了,心里迷迷糊糊地还在想,完了,我这么废物,小江真是白救我了……


那个领头的狞笑着走过来,抓起我就要撕我的衣服,我拼命挣扎间忽然他停下了动作,然后他手上一松我就跌在地上,正晕头转向中听见他有些惊讶的声音:“大…大小姐?”

大小姐?!是那位天门的大小姐吗?!

我顿时来了精神,强撑着身体往那边看,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几个天门杀手都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一个黄衫白裙的少女站在他们面前,面色平静,眼神却很冰冷。


平心而论,少女的容貌在我见过各色江湖人中算不上顶级美人,但也是普通人绝对比不上的容色,冰肌玉骨,秀丽脱俗,尤其整个人的气质真是令人过目难忘,清清冷冷的,但又纯粹的像一汪寒潭之水,想让人一探究竟,连我一个女孩看久了都忍不住被莫名吸引。


不愧是小江喜欢的人呢。


少女指着一地的尸体道:“这些是?”

领头之人忙回道:“这些是药王谷的余孽,得到他们的消息后,门主派红骑大人统领四组人马分四路追踪,我们这组好容易才在这把他们截杀,着实是费了番功夫……”

少女却没心思听他夸夸其谈,单刀直入的问:“那你们完成任务不赶紧回门里复命,还在这里逗留干什么?”

她的目光落到形容狼狈的我身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怒色,然而少女的语调依然没有丝毫起伏变化:“这女孩又是谁?也是药王谷的吗?”


领头之人卡壳了一下,带着点谄媚的笑搓着手道:“这种芝麻小事大小姐就不必过于操心了,兄弟们忙了这么久好容易完成任务,随便找点乐子而已,不过区区一个华山的记名小弟子,不会坏了门主的事的。”

少女闻言点点头,似乎很理解的样子:“知道了,你们都辛苦了。”

这些天门杀手都松口气,纷纷拍起马屁,“大小姐果真是明理之人”、“大小姐真懂得体恤下属”、“必然要誓死追随大小姐”等等阿谀之词不绝于耳。


恐惧使我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刚刚的窃喜转为绝望,本以为这位大小姐会和小江一样替我解围,明明看上去清冷出尘的样子,居然和那些人一丘之貉吗?


少女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提步而行,领头的人见她作势离去再无顾忌,率先狞笑着向我走过来,其他天门杀手也充满恶意的地在后面哄笑着。

我瞪着那领头之人令人恶心的嘴脸,看他伸出手往我脸上摸来几欲作呕,忽然一片温热的液体扑在我脸上,视线变成一片朦胧的红色,血腥的味道和黏腻的感觉让我本能地赶紧伸手努力胡噜几下把脸擦干净。


以为已经远去的少女此刻就站在不远处,仍然没有任何表情,如果不是她掷出的腰间配剑刚从那领头之人后心扎入前心刺出,正好兜头溅了我一脸血,我都要以为她是折回来看热闹的。

领头之人的尸身怦然倒在我身侧,响动惊醒了其他呆若木鸡的人,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少女,然而少女没有给他们质疑和求饶的时间和机会,翩若惊鸿,一掌一个,不过须臾,这些嚣张的天门杀手就和他们大肆杀戮的人一样,变成了一地的尸体。


少女慢慢走过来,我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自己能立刻挖个洞钻进去。虽然转瞬间杀了这么多人,她身上一滴血也没有溅到,甚至连发丝都未曾凌乱,干干净净地一如初见,但是在我心中对她的印象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我以为她的名声来自于她有一个厉害的门主父亲,能够获得小江的青睐也大抵是因为地位高容貌好,因为那些武林名门的掌门人和众多长老的女眷们大多就是凭借着好出身和好容貌挣得所谓的侠女美誉,从没想过这位天门大小姐竟然是这样一个武功高强杀伐决断之人,以我粗浅的武学阅历,我甚至觉得和小江打起来她也未必会输。


少女走到我身前,弯腰从我旁边那个领头之人的尸体上抽出了她的佩剑,把剑上的血在他衣服上擦干,收剑回鞘转身就走,全程就像小江那次在树林里一样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激动就喊了出来:“等一下。”

少女停步,转身看过来,方圆十里确实再没别人,于是她有些困惑地指着自己道:“你叫我?”


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她这副模样有些呆萌,对她的惧怕慢慢褪去,壮着胆子点了点头道:“嗯,那个,谢谢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少女似是有些意外,但是也没有什么举动,只是淡淡道:“看来他心软留你活命倒确实有点道理,走吧,我送你回春风客栈。”


我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她怎么知道我?难道是小江告诉她的?

她却像是看透我的心思,摇头伸手拉我起来,道:“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好了,以后也什么都不要跟他提,就当做对我的报答了。”


嗯?我本来以为小江爱搞神秘就罢了,怎么他的恋人也喜欢这样?

我一肚子的问号,但是明显她不想多说,我也不能对恩人过分纠缠,只能喏喏称是地跟着她走。


接下来的回程就顺利好多,出乎我预料的是天门大小姐似乎也爱好抄近路,仍然带着我翻山越岭走直线,但是在她的强大武力震慑下,一路上宵小都不敢近身,所以几天的功夫我们就快到镇子上了。


我们站在山脚下,她停在这里告诉我就送到这里了,下面就是平坦的官道,沿着走大约再有半天就能到镇上了。

几天相处下来,她的话很少,都是我在喋喋不休,通过死乞白赖锲而不舍地攀谈,我得知了她的名字叫雪雨。雪雨看起来外表冷淡,却容易心软,都说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却擅长野外求生,整个人就像小江一样神秘又充满矛盾……不知怎的,看到她就会让我很容易想起小江,似乎他们身上有一种共通的东西,难以用言语描述清楚,但我相信如果你认识这俩人其中一个人,再遇到另一个人时,就会像我一样轻易感觉到这种相似。


与雪雨同行不过短短数日,在分别之际我却产生了一丝莫名的不舍,她并不想让小江知道跟我这次的碰面,那么大概她也不会来我们家的客栈,也就是说此刻一别,以后也很难有机会再见了。


眼见她要走,我忙道:“那个,哪天路过这里的话,方便的话可以来找我,食宿都给你打折哦~”

她眉眼微弯,说出的话却无情:“我想我们大概不会再见了。”

虽然不出我所料,但是还是难免有失落浮上心头,我讷讷地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保重。”

她淡淡地说道,走到我身后将我轻轻向前一推,我便顺着那股柔和的力道走到了大路上,再回头时,只看到她纤细的背影快速隐没于山林之间。




回到客栈一转眼已经一个月多了,从我去华山开始到现在,小江一直没有再来住宿,我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最近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不二庄,武林双骄后人再现江湖在二十年的平静岁月后算是一个劲爆八卦,而且听说他们还加入了我们华山派,我一个小小记名弟子也算与有荣焉了。

但比起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更令我在意的是天门和武林其他大门派的冲突越来越多了,小江和雪雨作为天门的代表人物,受到的压力肯定也越来越大,以后肯定也会遇到更多的危险,唉……如果他们不是天门里的人就好了!


然而事情的走向比我听过的任何故事都要离奇,形势变化得如此之快,直到我站在邪恶林外的小镇上,我都觉得晕晕乎乎地,有些不敢相信这发生的一切。


小江竟然才是武林双骄之一风无缺的后人,他真的不是天门的人!虽然这转折对于很多人是不可思议,但是对于和小江打过很多次交道的我来说,惊讶的情绪一过,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风姿出众,也不像其他天门杀手心狠手辣,还有他和雪雨之间奇怪的关系……


为了应对天门可能对双骄后人的围攻,我作为华山的记名弟子也接到了掌门的征召令。我按着上面的指示,在镇上转了转,终于见到了师父,他还颇为诧异了下:“你千里迢迢来这凑什么热闹?”

我瞥了一眼邪恶林的方向,心里惦念着林子里的人,道:“岳龙轩危害武林,如今双骄后人挺身而出,徒儿虽武力低微也想尽一份力吧。”

师父有些惊奇地看我,转而嗤笑了一声:“一个小姑娘有此志气,倒是比有些沽名钓誉之辈强上许多!”


然后我就被派到林外巡逻守卫,和其他正派人士被编成几个小队轮流行动。吃饭间隙,我啃着干粮听着同队的几个人闲聊,来支援的各派弟子们最常讨论的就是双骄后人,其中相比那个普通市井出身的小鱼,当然是弃暗投明的小江更有话题度。


“那个叫小江的我见过,别看长得人模狗样的像那么回事,但是可是在天门待了好多年,现在才跑回来,该不会是天门故意派到我们这里来的卧底吧?”一个青城派的弟子道,眼里掩不住几分嫉妒之色。

“谁说不是呢?他虽然有个好爹,但也保不准架不住美人计,听说天门门主的女儿现在还跟他在一起呢嘿嘿嘿……”另一个华山弟子也附和道,跟着露出莫名猥琐的笑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了,但我还是会像第一次听到那样忍不住气往上涌,于是故意露出一副不屑的态度反驳道:“让我们来支援双骄后人不是掌门的意思吗?掌门贵为武林盟主,你们这是明晃晃地质疑掌门了?”

这个大帽子一扣,通常对方都会慌慌张张地闭口不言了,但是这次碰到的这个华山弟子好像在门派内有一定地位,也摆出鄙视我的架势:“你一个记名的懂什么?我可是知道掌门根本不相信他们,不然你看大战一触即发,掌门却从不亲来助阵?”

我冷笑不语,来这儿这段时间里,我对这位武林盟主的英雄滤镜碎了一地,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等贪生怕死的虚伪之徒执掌牛耳这么多年,正派里才会有这么多的渣滓混着日子,有用的事一件不干,专门在背后挑拨是非。

大概我笑得轻蔑之意太浓戳了对方的痛点,他恼羞成怒道:“看来质疑掌门的是你才对,今天我就替掌门教训教训你!”

我火上心头,握住剑柄,打就打,一条掌门的恶狗,就算打不过也要拼命在他身上划个❌!


然而面对我的怒火中烧,对方忽然停了动作,神情也僵住了,其他人也都扭扭捏捏不敢看我这边,我被他们的反应弄得愣住了,我凶起来有这么可怕吗?

忽然我意识到了什么,一转身就看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还是一身黑衣长袍高马尾,挺拔的身形仿若一柄长剑出鞘,那样俊秀出尘的脸上似笑非笑。

小江?!他不是应该在邪恶林里吗?!


“打扰各位了,请问附近有成衣铺子和药铺吗?”

小江走到我身前,彬彬有礼地开口,声音还是那样清朗悦耳,但是笑意始终未达眼底,一身冷气有如实体般扑过去让对面那几个人直打哆嗦。


“我,我们不太清楚,先走了~”那个华山弟子见势不妙,第一个开溜了。

起话头的青城弟子随后也一声不吭地走了。

其他人四散开来纷纷离去,很快这里就只剩我和小江二人。

“好久不见~”我表面还维持着冷静,实际上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想要说好多话,但是又想不起要说什么,最后张开嘴还是说了一句没什么意义的废话。


“好久不见。”小江笑着看我,“想不到你也来了。”

冬日清冷的阳光从树林缝隙里洒落,寒风吹动着他的衣衫,光影婆娑间,他依然是俊美得令人心颤。

“嗐,我这种记名弟子也就是来打个酱油~”我一边努力压抑着心脏乱跳的节拍,一边努力提醒自己他可是有主的人了,唉,都怪他,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小江微微颔首,不欲多说提步向外继续走去,我忙喊住他:“等一下,外面这么乱你要去哪啊?”

他回身答道:“去镇上。”

“你一个人跑那么远也太危险了!”我想起他之前说的话,“你是要去买什么吗?我帮你去买!”

小江依然淡然道:“买点厚衣服和药而已,我自己去就好了。”

说话间他已运起轻功提气跃出,我想追赶却不及,只得忧心忡忡地看他远去。


因为跟同队的那几个算是闹掰了,下午我也没见着他们,就还是在原地晃来晃去等着,虽然不知道小江会不会原路返回,但是反正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干嘛,在哪里巡逻不是巡啊?

上天不负有心人,约摸一个时辰后,小江的身影又出现在我面前,他见着我笑了笑:“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我很想对这笑容免疫,但是心脏还是不争气的乱蹦了两下,撇嘴道:“也没有,不想去跟那些人凑一起,都是些多嘴多舌的讨厌鬼!”

小江挑眉:“我还以为你挺喜欢听八卦的?”

我生气了:“不要提那些人渣!不要侮辱八卦!”

小江哈哈一笑:“好吧,没想到你是个对八卦这么有追求的人,抱歉了。”


我目光落到他手拎的包袱上,包袱裹得并不严实,能看到里面有几个药包,还有一件女式的大氅,雪白的皮毛看上去既暖和又漂亮,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

一种奇异的酸涩感爬上心头,之前我分明见过雪雨的,除了羡慕她,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大概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江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对她的在意和关心,听他说和亲眼见还是不同的,直到这一刻,迟钝如我才体会到他有心上人的实感。


小江看我盯着包袱,随意掂了掂道:“最近天气冷了,她有些不舒服。”

我暗地里吐出一口气,从低落的情绪里挣扎出来,冲他做了个鬼脸:“哼!说起这个你当初可真是骗了我好久,想着你来了一定找你算账,后来你却不来了!”

小江勾起嘴角:“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我翻了个白眼:“有选择性的实话也算实话是吧?”


小江只是微微笑着也不辩解,我盯着他舒展的剑眉星目,心里的所有不快莫名一点一点地消散,哎,能看到他这样真心的笑,那些细枝末节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下不用在苦情兮兮地念叨跟人家没有结果了吧?”

他的笑容更盛,整个人在这凛冽寒冬中仿佛春天的暖阳一样灿烂,他只道:“我得走了,出来时间太长了。”

我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别让人家担心,我相信你们一定会赢的,到时候再来我家客栈做客啊~”

小江也潇洒的一摆手,转身快步入了邪恶林,背影就像一根青竹一样,挺拔不屈又飘逸恣意。


和岳龙轩的正邪大战终究是我们胜利了,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但是看着身边共同作战的那些正派的歪瓜裂枣,那份高兴都像客栈的大甩卖,当场就打了个九折。

唯一让人觉得还有些欣慰的,是绝大部分人都认同了小江,毕竟人家是在真刀真枪地为武林和平拼命,只要不瞎的都看在眼里,那些鬼鬼祟祟的小人也没了搅混水的余地,现在提起他武林中人都是赞誉有加,不愧其父之名。

可能雪雨的身份后续还有些麻烦,但是我觉得以小江的聪明才智,这都是可以解决的小问题,他们一定会迎来他们的圆满结局。


所以我心满意足,毫无留恋地去向师父辞行,鉴于我在大战前后表现很合师父心意,师父又大方地送了新的秘籍给我,这次出来从精神到物质双双大丰收。

可惜听说小江和他的兄弟已经出发去华山开会了,我没能和他辞行,但是这次来能见到他我已经很知足了,小小的遗憾没有影响我的好心情。


牵着马我来到最近的镇上,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想着买点什么特产带回去,就找了个客栈拴好马放好行李。

在大街上正开心地逛吃逛吃,余光里一个眼熟的人影闪过,很快没入喧闹的人群中,我也没放在心上,毕竟镇上来往的武林人士很多,继续悠悠然吃饱喝足往回走时,天已擦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身影,白衣蓝裙,那不是雪雨吗?


“雪雨?”我尝试着喊了一声。

那女子蓦然回头,果然是雪雨,她看到是我时神情很细微的变动了下,像是……松了口气?


她等我走近,我们二人坐到街边的茶摊上,她啜饮了一口茶,才道:“上次一别还以为没有再见的机会了,你这也是来镇上玩?”

我有些不解,听她的意思她也是来玩的,那她为什么听到我叫她时,会是那样一种紧张的状态?

“嗯,我明天就走了,”我还是老实地回答,“走之前能见到你很高兴~”

雪雨大概很少遭到别人这么直白的表达,被我说得一愣,懵懵道:“为什么?”

我笑了:“可能我不配,但是我一直把你和小江都看做我的朋友来着。”

雪雨听到“朋友”二字时又楞了一下,她偏着头看着我,想了想问道:“我记得我最开始对你并不算友善?”

我回想了一下,答道:“不管怎样你救了我,我都感激你,我想你那么对我,肯定也是有你的理由。”

雪雨微微颔首,道:“你不是小江救的第一个人了。”

我并不意外,小江看着冷酷,实际是个温和有爱心的人,如果他不是在天门长大,应该也会是一个像他父亲那样怜贫惜弱惩恶除奸的正派大侠。

“那其他几个人呢?”我有些好奇,小江没和我提过他们,他给我讲过的那些故事里,也从没有他出手救人的情节。

雪雨很随意地道:“都死了,我杀的。”


这个茶摊毫无遮挡四下漏风,寒冬中本也生意惨淡没什么人,我握着手里的茶杯在暖手,听到她说的话心里一惊,打了一个冷战望向她,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清澈而深邃。

我慢慢冷静下来,想到这些天的见闻,试探道:“那些人……都是正派人士吗?”

雪雨笑了下,答道:“嗯,你虽然不是他救的第一个人,却是他救的第一个普通人。”

我看她笑得讽刺,更确定了心中猜测,道:“那些人,是不是都是些卑鄙无耻的忘恩负义之辈?”


雪雨有些吃惊地打量着我,唇角微微上扬,眼睛里流露出几分真正的笑意,道:“不错,那些人没一个领他的情,要么设陷阱害他,要么假装感激骗他,手段不同,最终目的都是想拿他的命去争名逐利。我杀他们之前问他们为何如此,他们却反咬他一个天门杀手,如此惺惺作态必然不怀好意,你说可不可笑?”


我如何不明白雪雨的心情,如果有人这样图谋伤害小江,我也肯定也是要先下手为强宰了他们,于是同仇敌忾道:“这些坏蛋就该杀!”

雪雨看我的眼神越发柔和,她道:“其实我明白,正邪不两立,但还是要谢谢你,至少小江的善良是有意义的。”

我忙道:“应该是我谢你们才对,现在好了,小江身份大白,你们打倒了真正的大恶人,那些都过去了。”

雪雨缓缓摇头道:“没那么容易,我始终是大恶人的女儿,而且……”

我等着她的下文,她却顿了一下转了话题,“我听说你喜欢听故事是吗?”


这个急转弯转得我思路都差点没跟上,反应过来后小鸡啄米状:“是的是的。”

雪雨思考了一阵,道:“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也是我偶然听来的,我口才也没小江那么好,你凑合一下就当做给你的谢礼吧。”

谢礼我不敢当,但是听故事固所愿而,于是我招呼店家把冷了的茶撤掉,又添了一壶新茶,在氤氲的茶香中洗耳恭听。


“从前华山派有一对师兄妹,他们的师父对他们非常严格,哪怕师兄妹二人都非常刻苦练习,仍然时不时就要挨打受罚。”


“有一年师兄通过测验下山历练,师妹就跟着师父经受特训,也许是训练太累了,没几天师妹晚上就开始做梦。”


“梦境的内容都是有关师兄的,她的师兄身负绝症却不自知,在梦里为了避免他英年早逝,她做了各种努力,但是结果都与她的愿望背道而驰。”


“某一个梦里,她对师兄一见面就坦诚相告,师兄却疑她别有用心,从此疏远她,最后不辞而别,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某一个梦里,她和师兄相处数年,想要带已经信任她的师兄远走求药,却消息走漏,被门派当成叛徒追杀至死。”

“某一个梦里,她去找了师兄的名门亲族,发动武林同道救治他,最终发现能救治他的门派早已经消失在江湖争斗中,无药可医。”

“某一个梦里,她绑了一个最厉害的江湖名医,名医说师兄退隐江湖仔细调理或可寿终正寝,然而师兄却有他的理想不肯放弃,年纪轻轻病发而亡。”


“她在梦里尝试过多少种方法,就碰壁了多少次,白天练功,晚上噩梦,一天天越发憔悴下去,师父以为她劳累过度,难得大发慈悲让她休息。”


“她不再做梦,师兄历练回来,她把那些梦埋在心底,平稳如常地和师兄度过每一天。

但是她从没放弃过想要救她的师兄,最终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她也没有把握,这是现实不是梦,机会只有一次,她开始犹豫不决,唯恐救不成她的师兄。”


“然后呢?她最后怎么样了?”

雪雨半晌不语就只是喝茶,我不禁追问,看得出来她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虽然尽力了,但她讲故事是真没有什么技巧,全程表情不变,声调也不变,若不是这故事内容有种诡异的吸引力,我也不至于又被吊起来胃口。


“她消失了。”雪雨放下茶杯,仍然四平八稳地说出了结局,“这个办法就是她消失,她的师兄就能得救了。”

“啥?啥叫消失啊?”我震惊,开头以为这是一个爱情悲剧,万万想不到结尾变成了一个鬼故事。

“消失就是不见了啊。”雪雨一本正经的解释,看我纠结到扭曲的表情,被逗得笑弯了漂亮的眉眼,“一个故事而已,至于这么认真吗?”


“唉,这个师妹一定很爱她的师兄,”我叹了口气,“那她的师兄最后有没有得救呢?”

雪雨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口道:“不知道啊,我了解的内容就这么多了。”

我觉得这个故事虽然平平淡淡,却有种令人堵心的悲伤,于是握拳道:“我相信一定会的。”

雪雨凝视着我的动作片刻,垂下眼微笑道:“嗯,我也相信。”


和雪雨在大街上分别,她仍然和上次一样走的干脆利落,我回头往客栈走了很久,才后知后觉想起她今天的穿着很单薄,并没有穿小江给她买的厚衣服。

看她没有什么异常,大概是之前的不舒服已经好了吧,我这样想着,又开开心心地踏上归程。

这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半个月之后,成为了天门新一任的门主。


当时在自家客栈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惊得连端在手上的茶壶都掉到地上摔碎了。

这怎么可能?

我第一反应就是现在江湖上的谣言可真是编的越来越离谱了,雪雨怎么可能离开小江去当什么门主?她当初叛出天门宁可与亲生父亲为敌也要和小江在一起,脑子抽了才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走她父亲的老路!


然而传闻愈演愈烈,还都有鼻子有眼的,说是其实雪雨与她父亲向来不和,她根本就是利用双骄后人推翻她父亲自己上位,端的是一位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蛇蝎女魔头。

同时又有新的传闻说雪雨虽是无情渣女,小江却不离不弃,冲上天门想要劝她迷途知返改邪归正,但是却被狠狠打伤丢了出来,幸得药王谷帮忙才没丢了命。

一时间小江本人颇得江湖上的少女怜爱了,他爹美名在外,他自己也名望颇高,之前翩翩俊俏少年郎因为名草有主不好觊觎,现在一朝恋人反目,他痴情不改九死不悔,那些见过他对他有好感的少女们都要沸腾了,都恨不得插翅飞到他身边送温暖,只可惜药王谷偏僻难寻又很少招待外客,不然这些少女们的热情估计他也是很难招架。


反正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我也分不清真伪,一律视为假消息处理。

我是不相信雪雨会舍得背弃小江的,不仅仅是出于对她人品的信任,多少也带了点喜欢小江的私心,小江那么美好,何等有幸才能得到他的青眼,换做是我,打死也不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所以我想,就算雪雨做了什么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大抵也会是像她私下里杀了那些对小江背信弃义的人一样,一定是有她的苦衷的。


但是武林中人并不如我一般想,毕竟像我这样近距离和雪雨接触交流的人几乎没有,以前传闻里要么叫她天门的大小姐,要么叫她天门的称号白骑,成为天门门主之前连她的名字几乎都没人知道,她只作为岳龙轩的女儿存在,没人关心她本人什么样。现在更甚,岳龙轩死了,雪雨继任,以往他的很多恶事都被扣到雪雨头上,江湖中人惯会夸大其词添油加醋,雪雨的形象一落千丈,她为打败岳龙轩做出的功绩现在统统成了她心思叵测的证据,那些被天门欺压过的人更是恨不得把她立刻钉在耻辱柱上。

甚至流言越扩越大,有些人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把小江都卷了进去,说他不辨是非为美色所迷,若他早杀了雪雨便不会有今日的祸事等等,但是小江双骄后人的身份和被雪雨重创差点送命的事情终究还是在众人心中划清了他和天门的界限,没有什么更不好的流言再传出了。


我天天在客栈里忙着招呼客人,这段时间被各式各样关于雪雨和小江的负面信息包围着,尽管说服自己不要理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是仍然时不时会被某些太过分太离谱的谣言气得肝疼。

一天清晨,我拿着扫把从楼上下来,因着惦念江雪二人的事这段时间一直睡得不太好,加上天气愈发寒冷,脑子有点晕晕沉沉,忽然楼下住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耳来:“……太好了,盟主终于下决心联合武林同道一起杀上天门了,早该把那妖女和天门一并铲除了才对……”


什么?!

我心里一惊,就想着赶紧下楼抓住那人问个明白,结果太着急没看清脚下,一个错步踩空,来不及反应人就叽里咕噜天旋地转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父亲和店里的伙计,连住店的客人也聚了过来,有一个懂医术的人查看了我的情况,道:“外表的擦伤不打紧,主要是左腿骨头伤到了,怕是要好好将养一阵子。”


父亲和伙计都松了口气,我捂着还在眩晕的头却忙着追问道:“刚刚谁说的掌门要带人去攻打天门?”

几个客人都很惊诧,有一个人便向我道:“盟主是已经发布了盟主令,这次正邪之战非常危险,华山派能人众多,本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姑娘上战场,更别说你现在还伤了腿,好好修养才是要紧。”


我的心沉了下去,无言以对,被父亲和伙计送回房里休息,躺在床上我长叹一声,伤筋动骨一百天,等我伤好了什么恩怨情仇怕都已经结束了。

可是就算我手脚便利,也只是华山派武功低微的一个小弟子,赶过去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我的眼前又浮现了小江的脸,他得知了这个消息又该是什么反应呢?

我想不出来,也许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虔诚的心为他们祈祷平安了。

只盼小江和雪雨能够平安吧。


然而事与愿违,当我刚刚习惯用拐棍支撑自己站起来的时候,从新的住客那里传来噩耗,这一次的正邪大战半路中止了,雪雨被一剑穿心打落悬崖,小江受了重伤又被药王谷接走了。

我好半天都处于一个茫然的状态,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听到认识的人身故的消息,反而感觉不像真实发生的,仿佛只是像以前一样听了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在自己房间里呆坐很久,悲伤才渐渐漫上来,那个救了我,给我讲了奇怪故事的女子真的就像她故事里那个华山派的师妹一样消失了,这一次我还没来得及去问她的理由,大概,可能,也永远没机会得知真相了。


等我的腿完全恢复如初的时候,我再一次见到了小江。

虽然这段暌违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我觉得眼前的小江陌生了许多。

人站在客栈外的大树下,还是那张俊郎清秀的脸,连着衣服饰都和以前无二,但是感觉上就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就是好像忽然一瞬间成熟了好多,不是说他以前不够沉稳,而是有些时间沉淀下来的东西不是这个年纪的少侠能拥有的。


我听过伍子胥一夜白头的典故,想来人经历巨变的时候,自然会变得和以前不同吧。


“好久不见。”我丢下手里的活计跑到他面前,努力摆出和往常一样的笑容,然而再想说点什么俏皮话时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好久不见。”小江似是看出我的尴尬,“没什么,就是办事经过,顺便来看看,毕竟你和雪雨也碰过一次面,想着也跟你说一声。”

不是一次是两次,我抬头看他,看来雪雨还是成功的瞒下了小江一些事的。

“雪雨没死。”他的话打断了我即将出口的解释,我瞪大了眼睛,思绪完全集中在他的话上,这什么意思?假死吗?


小江却没有再解释下去,他看着我问道:“你觉得你们掌门怎么样?”

我正为雪雨的生死揪心,想都不想地翻了个白眼:“那个伪君子有什么好提的?”

小江难得地露出个浅淡的笑:“那就好了。我走了。”

“啊?!”我被这突然的结束弄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这回怎么这么着急……”


几个月之后,我才明白了小江那句话的含义,因为堂堂武林盟主鹤云天,华山派掌门,居然一直在私下勾结天门!

这等大丑闻当然震动了整个江湖,随即江湖上又是一阵腥风血雨的争斗,我偏安在这一隅小小的客栈里,坐听各种波澜壮阔,

两年的时间就这么弹指而过。


“老板,有客人要见您。”

伙计匆匆跑上来敲我的门,我握笔的手一顿,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我最讨厌有人在这时候打扰我。

“告诉他我没空,如果是要打折什么的琐碎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努力集中精神,却被伙计接下来的一句话击了个粉碎。

伙计战战兢兢地道:“可是,他说他是武林盟主。”


小江坐在我对面,端着手里的茶不急不缓地笑道:“好久不见,你从小老板都升级成老板了,恭喜恭喜。”

我也笑了:“比不得你,最年轻的武林盟主,恭喜恭喜。”

这自然是开玩笑,我父亲年老体衰后回老家休养,这客栈必由我来继承,但是小江可是终结了鹤云天和藏刀的阴谋,摆平各个武林势力才登上盟主宝座,我和他根本没有可比性。


“这次又是有什么江湖大事要忙啊?”

我看他悠悠喝了茶,并没有要住宿的意思,想来又是赶路中来这里小坐。

“有大事,但是跟江湖没关系。”小江眼中闪过一丝神采。

“那就是雪雨有消息吗?”能让他如此上心的,除了那个女子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小江但笑不语,我还是给他提个醒:“可别像上次被人骗了,太平日子可没过多久,指不定有谁还想作妖呢。”

听我揭短,他也不尴尬,只道:“哎,果然老板依旧消息灵通,偶尔上一次当也不丢人啊。”

“你得明白,若你死了,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对雪雨的事这么上心了,再说她哪天回来看不到你……”看他对自己性命那副轻慢样,我来了气,久违地开启喋喋不休模式轰炸他。

“好,我会小心。”小江果然招架不住,落荒而逃,“我有空再来,再见。”


谁也想不到,小江是个这么专情的人。

几年过去,他的身份和之前天壤之别,但是他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尽管小江当上盟主后,对于雪雨的负面评价渐渐绝迹,但世人大多还认为雪雨是个骗他感情的妖女,更有无数名门淑女正派侠女倾慕他怜惜他,他却从没有传出过任何和其他女子有暧昧之举,一直固执地在寻找一个下落不明的倩影。

我叹口气,提起笔在我面前的书卷封面题下了几个字:武林盟主的秘密情人。

花了这么长时间写的书,被书商催了又催,始终定不下的书名,在看到他的时候在脑海里逐渐成形定稿。

虽然这本书情节大都是杜撰,小江从没和我讲过他和雪雨的相处,但是这份感情是真的,这也是我想到的,能为他和雪雨做的事,他们的感情不该被世人误解看轻。



一个月后,小江又来了。

这次他明显没有一个月前的那种精气神,整个人透出一种疲惫之喜,要了一间上房和饭菜后就闭门休息了。


晚上月明当空,我一个人坐在炉火旁,边温着酒边举着一本书翻着。

一个人走到我对面坐下,很自来熟的将酒倒进旁边的杯子里,喝了一口道:“好酒,可惜淡了些。”

“休息好了?”我抬眼看向小江,他眼下的青黑色没有来时那么浓重了,但是眼里的倦色掩不住。

“还行,这次确实有点累了。”小江又喝了一杯。

“我这酒虽淡也别喝多了,”我合上书,“本来是为了听故事才给人喝的,醉了我还听什么?”

“你这习惯还真是没变,”小江笑了笑,“放心吧,我醉不了。”


听说一个人如果在伤心时,喝酒是不会醉的,喝的越多越清醒。

看来这次他又是无功而返。

我想了下,才道:“以前都是你给我讲,这次我也给你讲一个吧。”

于是我把雪雨讲给我的故事原封不动的讲给他。

时隔经年,这故事我记得还一字不差,小江的眼神从最开始的漫不经心逐渐严肃了起来,他紧紧盯着我不放,炉火映照下眼里的光亮的吓人。


“这个故事是雪雨讲给我的,当年我在邪恶林外的镇上还和她碰过一次面,她就给我讲了。”

我说完故事,把来龙去脉交代给小江。

“这故事很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记得很深,也许你也听过,能为我解惑?”


小江摇头,眼里有什么在隐隐闪烁,道:“我没听过,她也绝不可能给我讲这个。”

我有点失望,他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涌动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他开口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华山派的故事,是天门的往事,我在十来岁时确实出门历练了很长时间,那时雪雨一直跟着岳龙轩在做特训。”

当我明白小江话中含义时,脑子嗡的一声,浑身战栗,对照故事的情节,竟然和现实贴合的不可思议。

“这……这怎么可能?”


小江却倏然起身,道:“谢谢你,我得走了。”

我目送他像一阵疾风离去,消失在夜色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雪雨给小江的爱是这么隐秘而深刻,小江此生还怎么可能接受别的人,如果雪雨能够回来还好,如果雪雨真的回不来,小江还能不能支撑下去呢……


一个月过去,我的书卖的很好,书商都催着我出下一本,我却迟迟不应,书商都认为我红了就拿乔,我烦恼不已。回头看看我写的是多么肤浅,根本不及小江和雪雨真实的感情万分之一,我都想把市场上那些卖出去的书回收撕了,怎么可能还想着写下一本的事?

而且书商还拿我的笔名碰瓷移花宫,虽然我喜欢花,但是这和人家移花宫有什么关系?胆大包天也不怕真被宫主派人教训一顿,毕竟宫主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


我正准备出门去告诉书商我封笔了,却在门口碰上了小江。

他看到我急匆匆的样子,打了个招呼:“老板这是有事出去?”

“没,”什么事能有你重要,我立刻把书商扔到脑后,打量着他的气色比上次好多了,“你是有什么发现了吗?”

“我还没吃饭呢,等吃过晚饭告诉你。”


得,还是惯常的喜欢吊人胃口。


熬到入夜,红泥小火炉边,小江掏出一条链子给我看,银质的链子本身没什么特别,下端却挂着一颗蓝色水晶,火光照耀在晶体上,晶体内部的光华自由流动仿若活物。

“这是什么?”

我见过很多珠宝,值钱不值钱的也心里有数,这种一看就不是凡品,但是能让小江拿来,显然它有比它的价格更珍贵之处。


小江郑重地将蓝色晶体收于掌心,问我:“你听没听说过天晶?”

“天晶?”我皱眉,“好像移花宫有种武器叫这名字?”

“不全是,”小江哂然一笑,“其实天晶最开始是移花宫的镇宫之宝,但是很早之前就已遗失,后面接任的宫主只知它威力极大,于是仿造了现在的天晶出来。”

我忍不住战术后仰,和小江拉开距离,感觉这个水晶坠子忽然危险起来。

“不用怕,”小江解释道,“真正的天晶根本算不上武器,是后面的宫主误会了,结果和它最初的用途南辕北辙。”

他凝视着那坠子,道:“天门机缘巧合得到了它,却无人识得它,就把它当成普通珠宝一直存放在天门宝库里,它的真正力量,说不定只有岳龙轩使用过。这个天晶,以前是岳龙轩的随身物品,我却从未真正留意到它的特别之处。”

我越发迷惑了:“那天晶到底有什么用呢?”

小江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子,翻到其中折起的某一页递给我,册子一看就是很有年头了,纸张都泛黄了。

我接过来,发现这居然是本库管物品的记录,都是什么位置放了什么物品,物品的外观用途等等。在折页上一栏,赫然写着天晶二字,后面描述仅有四字,蓝色水晶。但是有人在这栏最底下另写了一行簪花小楷:天晶,蔚蓝如洋中之碧,以血为媒,以命为引,回溯时光如昨,白发转青丝,落花生枝头,神妙莫测。


回溯时间?我的天哪,这东西这么猛的吗?如果它真能有此功效,传出去还不被人抢疯了?!

我猛地合上册子,像做贼一样四周环顾,发现没其他人在才松了一口气,又赶紧塞回给小江。

小江好笑地看着我,将册子随手放进火炉里,看火焰慢慢将其吞噬殆尽,道:“不用担心,本来也没打算留着这册子。”

我才明白他是特意来带给我看的,不由得有些感动,这是何等的信任,当即拍胸保证道:“放心吧,我啥也不知道,啥也没看过。”


小江笑着将坠子收好,我脑筋一转脸色已经变了,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你打算做什么?”

“我当然有我的打算,”他想扯出袖子,但我抓的死紧,他有些无奈地看我,“你松开。”

“你不会自……吧?”我紧张兮兮地追问。

“不会,你想多了。”小江把袖子从我手中抽走,“我不会轻易糟蹋雪雨的心意。”


对哦,我一时情急,都忘了这一点,我忙点头道:“你说得太对了!再说雪雨还在等你找到她,或者万一明天她就来找你呢?那你俩不是生生错过了吗?”

小江又笑了,道:“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我还挺喜欢来你的客栈,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小江突然移情于我,但他这么一问我也没想明白,只能随便找个由头:“因为我给你打折?”

果然得到小江的嗤笑一声:“我就差那点钱?”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望着窗外的夜空道:“因为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除我之外唯一一个认为雪雨还活着的人。”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涩,小江竟是这么孤独啊,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当时雪雨讲那个故事的结尾说得是“消失”而不是“死亡”,我相信她也会尽一切办法活着,不会就这样丢下小江一个人的。

炉火摇曳中,小江悦耳的声音缓缓伴着清风传过来,坚定而有力:“我会一直等着她,如果哪天我觉得我等不到了,我就会去找她,一次不行就百次、千次、万次……终有一天,我会再见到她,然后我会带着她远离这些纷纷扰扰,和她再也不分开。”


在这之后,小江偶尔还是会光顾我的客栈,他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我写了他和雪雨的话本子,我坚决拒绝了他的讨要,并严令禁止他去买来看,否则就断交。

好在小江也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多坚持,否则我真是无颜以对,但是值得高兴的是小江和雪雨的爱情故事终于广为人知,有越来越多的人也跟风在写,这份感情得到了大众正向的回馈,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我开心了。


然而我高兴了没多久,小江某一天来时,和我照例八卦聊天一阵后,忽然对我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拜访你了。”

我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怔怔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小江笑得很平常:“是出了点事,我大概等不下去了,准备最后一博吧。”

我内心一阵慌乱,特别想劝他再坚持坚持,不要冲动行事,但是我看着他略带苦涩的笑容,又说不出阻拦他的话,这种无望的等待对小江而言真的有意义吗?我也不确定了。

最后我挤出一个笑容,道:“那祝你好运,我始终会在客栈这里恭候大驾。”


在那之后,我贴了东家有喜的告示暂时关闭了客栈,给伙计放了长假,回到了父亲所在的老家,我终究还是做了一回鸵鸟,我对小江说了谎,我不敢去第一时间面对小江的结局。

在老家的村里,过了闭塞的几个月,我把心态调整得平静了许多,才磨磨唧唧地返回了春风客栈。

伙计已经等候在那里,重新开店的事宜一切就绪,看到我喜出望外:“老板你可算回来啦?”

我点点头,咽了口口水,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最近江湖上……有什么大事吗?”

伙计哈哈笑开:“老板你还真是热爱江湖八卦,回来第一件事就打听这个……嗯,最近的大事嘛,武林盟主换人了算吗?”

虽然早有准备,我的心还是直直往下坠,腿也无力的快撑不住身体,我扶着门板强笑道:“啊啊,算吧,为什么换人了呢?”

“因为前盟主带着新婚的妻子跑路了,把武林盟主交给他的兄弟无忌了。”


“嘎?”出乎意料的理由把我无尽的悲伤一把掐死在喉咙里,我发出来一声奇怪的疑问。

“老板你学鸭子叫干嘛?”伙计也很奇怪的挠头。

“咳咳,你刚才说什么跑路了,前盟主结婚了?他妻子是谁啊?”我揪着伙计连珠炮追问。

“哎呦老板你口水喷我脸上了……”伙计一边拿袖子挡着,一边道:“就是前天门门主回来了嘛,那个叫什么雪雨的姑娘,小江盟主和她结婚了,江湖上好多人都去了,我回来收拾客栈时看到我们客栈门上还插着一封请柬呢。”


我更是激动万分,我都错过了什么,更加用力摇着伙计问道:“我请柬呢?我请柬呢?”

伙计艰难地指着大厅道:“就在大堂的桌子上……”

我一个箭步蹿进去,原木大桌棕色的桌面上,一封红色的请柬是那么显眼。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好容易打开来,红色的柬面上,龙飞凤舞的潇洒大字一看就出自小江笔下。


吾友亲鉴:得逢良人,适逢良期,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一堂缔约,良缘永结。敬备喜筵,于十日后药王谷恭候驾临。

                    小江 雪雨


全篇笔迹一致的刚劲飘逸,只有落款的雪雨二字是婉约的簪花小楷。


透过这一张婚柬,我模糊中仿佛看到了清丽的雪雨依偎在俊秀的小江身边,二人天造地设,笑颜灿烂似朝阳,再无半分郁郁之色。


伙计凑过来看我:“老板,你怎么哭了?没赶上也没办法啊,别难过了,谁让你关店来着……”

我一抹脸,笑道:“不懂别瞎说,我这是高兴!去让酒肆送坛好酒过来,我要一醉方休!”

“第一天就喝醉酒,还营不营业了啊……”伙计垮下脸,嘟嘟囔囔抱怨着出了门去订酒。

我拿着请柬贴在脸上,一个人站在大堂里放声大笑,泪如雨下。


那之后很多年,我都再没见过小江。

但是江湖上还是能听到他和雪雨的故事,他们就像传说中的神仙眷侣一般,继续书写着他们的传奇。

我也和一个很好的人成了亲,我们彼此喜欢,过着平凡普通的幸福生活,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靠在红泥小炉旁,又是一个凄冷的雨夜,我抱着女儿,她很喜欢这样的温情时刻,口齿不清地问我:“妈妈,你为什么这么大了还这么喜欢听故事啊?”

我搂着她柔声道:“那是因为妈妈心中有个传奇啊,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女儿懵懵懂懂看我,我摸摸她细软的头发:“妈妈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但是妈妈也曾经在年少时有幸经历了一段难忘的江湖时光,那是妈妈一生的珍藏。”

她大致明白了我的意思,便娇声道:“那我也想像妈妈一样~”

我笑了起来,道:“虽然妈妈只希望你能一生平安,但是如果可能,遇到一段传奇可以照亮你的人生,没有留下任何遗憾那自然更好。”


客栈的门忽然被推开,一阵冷风吹来,我的丈夫去迎接客人,我抱着女儿跟在后面,戴着斗笠江湖人打扮的一男一女牵着一个小男孩带着外面的浓重水汽进来。

小男孩仰脸问道:“爸爸妈妈,我们回去看无忌伯伯直接走官道不是更省时间?为什么要特意绕道这样一个小镇啊?”

一个熟悉的清朗声音让我定在原地:“因为这里有爸爸妈妈的熟人,顺便来看下老朋友咯。”

另一个也很熟悉的柔和声音道:“我已经看到她了,嗯,看起来还是当年那样啊。”


两张斗笠摘下。

我的眼泪却模糊了那二人的容颜。


“好久不见。”




后记


天门往事番外终于写完了,其实这篇番外是从我们这些喜欢小江,喜欢雪雨的观众角度写的,文中的“我”不具体指代作者本人,而是每个热爱江雪的姐妹们。番外补充了一些正文的设定,天晶的来由,雪雨为什么头几年一直没有任何行动,小江在雪雨不在的几年里的心理状态等等,纯清水的文章其实更难写,再加上家里有事,卡文卡了很久,感谢还在认真等待番外的各位姐妹们,爱江雪,爱你们。


这篇番外最初的灵感来自b站up主尼古拉斯虫虫的小江剪辑《晚来客》和下面花间事的长评,均已取得授权,贴图如下:






《晚来客》链接如下:

【【郑国霖|小江】小江是从梦里走出来的美貌少侠呀  “就如他来后 一梦荒唐”-哔哩哔哩】 https://b23.tv/UnO4GKR


天门往事的内容就此全部完结,话本子番外独立于正文设定,不定期掉落。


正文大结局的车链接在此补上:https://weibo.com/7538345004/48678971200016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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